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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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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一年前皇上賜予“錢來客棧”一字,金墨象筆,寫得一個“黠”,高高懸掛於客棧正中間,但凡有客人步入“錢來”,第一眼便是那個金光閃閃的大字。

這“黠”有褒義也有貶義,作狡黠,便有狡詐、刁滑之意;作黠慧,便有聰敏、靈慧之意,此字一出,“錢來客棧”便聞名全國,尤其是那個神秘的老板“無鹽女”,大家都在猜“黠”字何意,除了當事人,無人知曉。

舉凡茶館、飯館這些個人多口雜之地,都已傳這個女子的日常之事為樂,每日必有頭條新聞,她的客棧更是高官常去之地,傳聞說皇上微服,首選之地必有“錢來客棧”。

如此聞名,不光是那個老板,也有那裏確實好吃的江南菜和各色奇人的原因,許多人都是為了那個傳說中的“無鹽女”而去,因此迷上了美味的“錢來”菜,因有“欲吃江南菜,未必至江南”一說,那裏原是只有一個廚子的,後來客棧招募了許多人,那廚子便成了師父,將所知盡數傳出,幾個學成的便成了那裏的廚子,不好的學徒出來入了別的客棧,也能成為招牌廚師。

那裏盛出奇人,著名的戲子、說書藝人、畫師多有從那個客棧出來的,其實是有個“高人臺”,一進客棧便有一個大方高臺,鋪著紅毯,只要有什麽技藝的,願上去一展身手便可,若被人相中,改變了這一生也說不準,因此“高人臺”從不空歇,只有戌時被空出來說書,說書的種類多了去了,一個說書人完了便換一人說另一段兒,也是有連續性的,定好的何人說什麽段子,亦算是圖個新鮮。

再來便是嘴巧玲瓏的跑堂了,只要你報上自己的名兒,跑堂便能報出你家裏幾個老婆幾個孩子,口齒伶俐的讓你無時不刻嘴都是咧著的,管你家中貧富如何,只要能進客棧,捧得你上天入地,說得你一直舒心到走出客棧。

“錢來”客棧入住一日,便是天價。

只是一向視“錢”第一的“錢來客棧”,十一年來一直有一個傳統,舉凡春節,門口便擺上糕點茶水,若有小孩兒經過,必免費贈送。

“錢來客棧”所在附近的這幾條街,只這一家客棧,連茶館都沒有——誰沒事砸錢在那一條街上呢?

若有人問:“老板如何?”

那便有一群人來答:“老兄,你可真真是孤陋寡聞了……”

她生來就是來打破世俗禮教的,京城中有人問起這個人,都會用這一句來開頭形容

她。

此人名曰——蕭遙。

這是一大人物,被譽為“天下第一才女”。

還有便是另一大人物了,“天下第一美女”,王家千金王舞笙,那可真真是生了傾國傾城之貌啊,沈魚落雁閉月羞花尤甚幾分,回眸輕語,天下豪傑盡失心,猶記一年前元宵夜,禦花園一曲曼妙舞姿,竟把昭華公主的勢頭都壓了下去,擄了多少在場男子的心,那旋轉間萬顏失色,那輕唱間百鳥失聲,實是姿態萬千。

兩人皆是二八年華女子,一人是不顯容顏的“無鹽女”蕭遙,一人是人間美女王舞笙。

這便有人又問到了:“與江南那位才女比呢?”

眾人更會答:“各有千秋,各有千秋。”

江南有女,巧笑倩兮,美目盼兮,其才學可與蕭遙相較,其貌能爭王舞笙之美,那可是位仙子一樣的人物啊。此美人名曰楚冶芳,“冶容多姿鬢,芳香已盈路”,乃名門望族之女。又說她在江南獨有手段,五年前同蕭遙一樣,做起了生意,蕭遙只涉足“飲食業”,這位大美人卻是執掌數行而游刃有餘。因此說起來,這女子更勝於前兩者。

且回說這京城美女,蕭府是出盡風頭的。

“蕭家有一有才女蕭遙,還有兩位美女,蕭玉、蕭馨,且數蕭玉更嬌艷嫵媚,還有那大公子蕭雷,他原是個敗家子,十一年前開始勤奮,兩年前中了探花,現在朝為官,二公子蕭政是個人才,現已是將軍了。”

“蕭家真是修盡了福了。”

“倒也有人說那蕭遙與她爹不合。”

一說蕭遙,眾人紛紛移了過來一齊聽,這是常有的事。

“父女豈有不合的,你瞎說了吧。”

“哼,我有一遠房親戚來省親,他們的朋友在蕭府裏做事,聽他們說的,這豈有不真之理。”

“果真有其事?”

“……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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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遙兒,若要論傾城色,你比那王舞笙美多了。”東方倩捧著蕭遙昏昏欲睡的頭,打量說道。

“嗯——”

“遙兒,每年宮裏辦節宴,你都說有事推脫了,其實你是嫌煩吧。”東方倩用手弄亂蕭遙原本順順柔柔的一頭垂發,那頭發到現在還是沒有一樣飾物,這個人也是一樣全身白色的。

“嗯

——”

“遙兒……”

“昭華,從前辦節宴的時候你就同我說,王舞笙如何如何,我卻覺得,她那冷性子著實少有的,不驕縱不傲慢,是個好姑娘,你偏是不聽,暗中與她比較,你可知她本就不在乎,也是,那麽個美人兒也沒什麽人可以與她比得的。”

“你呀。”

“……我說了一大串,你還是不懂。”蕭遙喝了口茶全吐了出來,整個人睡意都沒了。“苦,苦茶?”

“呵呵,我剛讓人換的,現在精神好些了吧。”

蕭遙把發理好,又冷又苦的一張臉,看起來著實好笑:“我從早上就一直聽你說,現在都什麽時辰了?平常這個時候,我都睡了。”

現在不上學了,這個人整天就是扯著她來聊天,聊天南地北的,弄得她像每天都睡不飽的樣子,也就是在賺錢的時候有些勁頭。

“嘿嘿,遙兒你先回去睡吧,明兒再來。”

蕭遙幹瞪著一雙眼,聰明人怕什麽?怕的是“單純”的人。

又是一年的冬天,走出暖烘烘的殿房,蕭遙頓覺涼氣從衣袖處猛鉆進來,她亦不在意,嘴裏哼著不知名的小調,倒也頗有幾分悠閑,途中幾個奴婢奴仆的碰見她,都尊敬地喚一聲“蕭姑娘”。

愈走人便愈少,蕭遙摸摸頭道“難不成走錯了?”她眼放寬了看一看,好在今夜月光明亮,頗能看見些景致的。

這院子梅花綻放,空氣中凝著一股子清香,縈繞在鼻翼間,再遠的東西是看不清了,蕭遙又笑著說了一句“嘿,總覺得不一樣的涼颼颼。”好像有人在黑夜中盯著她看,有些鬼魅的感覺。

“你說什麽呢?”

“我說,我們要幫他。”

“你說的是在幫他嗎?你分明……”

夜間一對男女在說話,神色間頗親密。

因起了一陣逆風,再說些什麽她是聽不到了,蕭遙忽然來了興致,偷偷地到一旁草叢偷看,忽的一只手搭在了她肩上……

“呼?”蕭遙猛地轉身一看,卻是看見了一個修長的身影背對著月光,她看不清他的容貌,卻是聞到他身邊有一股淡淡的桃花香氣。

她下意識去捂住那人的嘴,她看人不會錯,便扯著笑同那人說:“今夜月色動人,兄臺也是出來晃悠的?何不看看這無邊夜

景?且莫要說話。”

她往那一男一女的方向努了努嘴,壓低了聲音說話,因怕人看見,所以她往那人那裏靠得近了些,幾乎是整個人貼在那人身上。

那人似在笑,輕輕點了點頭。

蕭遙眨眼松了手,他一直是逆著光的,所以看不清樣子,最清晰的便是他身上清冷的梅花的香味了。

她偏了偏頭,絲毫不裝飾的幾縷黑發掛到了他的肩上,再說些什麽她是聽不清了,但身旁那人卻聽得清清楚楚,他也不說,就同蕭遙一起蹲在草叢裏。

之後的場景,蕭遙看著看著也沒了興趣,她癟癟嘴輕聲道“那麽冷的天玩脫衣服這種游戲,他們也真閑得荒,你可還能走?我腳麻了,你且扶我一扶。”

那人聽她頗開放的話也只是笑,伸出了手,月下,那手倒是長而纖細,比女人的手還好看。

“誒喲。”蕭遙的腿實在是難受,輕聲喚了出來。

“誰?”那兩人警惕地穿了衣,往這邊跑來。

“這可糟了。”蕭遙笑道,絲毫不見緊張,那人倒是因著她的處變不驚而訝異。

略起了一陣風,那人便抱著蕭遙坐到了樹上,兩人正在他們腳下找,蕭遙雖不出聲,卻是笑得更歡了,好像在玩捉迷藏一般。

那人也笑了,蕭遙伏在他肩上,用極低的聲音道:“可有法子讓他們走了?再這樣坐下去,我的腿可真受不了了。”

夜空上的星星稍稍顯得黯淡,卻是那一輪明月格外亮堂,晚風劃過白雪。

那人聽了她的話,伸手替她揉了揉腿,蕭遙也不甚在意男女之別的,只覺得這雙手極其好看,一股暖意從腳底湧上來,這腿便不麻了。

那人又伸手摘了一片樹葉,見他的食指和中指輕輕一彈,葉片輕輕飄了過去,他略使內力,葉片竟是從反方向回到他們這裏來了,深深嵌入了他們腳底下,下面那兩人便是下意識往他們的反方向看。

“去那裏看。”話說著,兩人便往那邊跑去。

蕭遙看著,直接抓起了他的手來看:“竟是這麽厲害,你的武功也忒好了,我想,我二哥也沒有你這般厲害的。”她把這雙手翻來翻去,那人也不惱,就這樣讓她玩,嘴裏含著笑。

那人環著蕭遙輕輕落地,卻仍是背對著月光的。

“你可知道他們是

誰?”蕭遙道。

那人尚未啟齒,蕭遙倒先說了:“男的我沒仔細,不過我聽了他的聲音便忘不了的,下次若是再聽到說不準就認識了,女的我卻是認識的。嘿嘿。”

蕭遙也只是猜猜,他卻有些疑惑她那麽明白,本想問的,但聽了她的話,也就不說話了。

蕭遙也不問他的名字,拍了拍肩上的雪花。

“我得走了,後會有期。”

蕭遙匆匆跑了,幾近及膝的長發隨風揚起,白色的大裘輕輕被提起,小小的身影便消失在了拐角處。

梅香頓時冷了下來。

那人輕輕笑出了聲,側了側身子,整張臉便露在了月光下,那是一張極好看的臉,他勾人的唇帶出眼裏含著的笑意,只那一雙桃花眼便足以攝魂奪魄了,滿目似水波又似是生出一節節桃花蔓,白皙的臉更顯魅然,他披著的黑裘順著他的發一同被風輕掀,月下銀白色的雪與暗黑的夜恰與他融合了起來,那一雙被蕭遙握過的手正伸出食指抵在唇下,攝起了輕微的弧度。

“有期。”

這兩個字被風漸漸吞噬,這一夜,又落了雪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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